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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等了一会儿,里头还是没有动静,盆里的水再放就要凉了,阿丑只得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有些皲裂的雕花门。

“吱啦!”

随着一声开门声,阿丑蓦地就屏住了呼吸,这屋里头怎么这么大的味儿?

而且这股味道……

阿丑皱了皱眉,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晚上那老姜说的话——

“老子才不给收拾,天天给那瘫子做饭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,还得给他收拾屋子?呵呵,那一屋子的屎尿,老子连进都不愿进!”

阿丑的心说不出来的乱,说不出来的心惊,这里头住的是原来的东宫太子啊!是帝后的嫡长子啊!

怎么可能?

怎么会呢?!

阿丑没什么心思打量屋里的布置,看着那一道虚掩的内室房门,阿丑径直走过去,一把推开了房门,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。

刚才在外间,味道就已经很是刺鼻了,这寝室里头简直是站不住人,但是阿丑不能走,非但不能走,她还得硬着头皮进去,那屋里头还躺着个人呢,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个……大概生不如死的人。

外头的天光,顺着那道打开的房门照进来,阿丑就踩着那一地的晨光,端着木盆进来了,刚才在门口她瞧得模糊,这时候走进了,才瞧见床上真的躺着一个人,一个……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人。

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,他蓬头垢面,头发脏得实在厉害,沾粘打结在了一起,一张脸就被这乱蓬蓬的头发埋在了下头,阿丑的目光从那蓬乱的头发一路下移,她看着他瘦削苍白的一双臂膀,还有那双修长的手指,这样的手无疑是好看的,只是这时候那双手瘦削的实在厉害,皮肉微微松弛着,白中泛着黄,指甲已经长得挺长的了,足有一寸多长,只是那指甲青灰灰的,没有一点儿光泽,似是最廉价的玉,而这样的一双手,实在诡异,绝无半点美感。

阿丑不太敢朝下看了,刚才进来的时候,她就瞧着这人的下头似乎是光溜溜的,她一个姑娘家再大胆,却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。

第13章从今往后,我伺候你

“主子,我我是……段如兰,”阿丑想把木盆放在了床前,可是一低头,地上一片污秽,满布各种秽物,阿丑不光找不到放盆的地方,就连下脚的地儿都够呛,再抬起头,瞧着床上那始终一声不响的人,阿丑心里讷讷的难受,顿了顿,她将盆放在了床上,一边绞着帕子,一边走到那人跟前,微微地俯下了身,“主子,从今往后,我伺候你。”

床上的人没有回答,除了胸口微微地起伏,阿丑竟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活人味儿来,阿丑硬着头皮伸手过去轻轻地把他脸上的头发给拨开了,然后阿丑就怔住了。

阿丑从前是见过钟明巍的,她在宫里做了十二年的宫女,虽然只是个区区的低阶粗做宫女,但是贵人她却见过不少,虽然钟明巍她只见过一次,还只是远远地见过,但是钟明巍的长相实在让人过目不忘,浣衣局的小宫女儿们,有时候闲来无事,会私底下议论哪位皇子生的最好,有的是淑妃娘娘所诞的二皇子钟明峨,也有的说是赵贵妃诞育的三皇子钟明峥,阿丑从来不参加这些讨论,但是心里却道,最好看的当然是大皇子啊,大皇子的那双眼睛会勾魂儿呢,后来阿丑知道那种飞扬的眉眼叫桃花眼。

此时此刻,这张她曾经认为最好看的脸就在咫尺,阿丑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张脸,这张脸比那双手更苍白,更瘦削,他的脸很脏,有泥垢,有水渍,更有其他说不清的污秽之物,而那双记忆中飞扬的眉眼,这时候紧闭着,眉毛有点儿发黄,像是院子里死活不明的枯草,阿丑瞧着有些不忍,忙得挪开了眼,然后目光就落在了他紧绷的唇角。

他很难受,一定很难受!

阿丑看着他紧绷的唇角,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头陡然一酸,曾经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,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,区区小半年的功夫,可是对于他而言,必定十分漫长煎熬吧?

阿丑不敢多想,当下又重新投了一遍毛巾,然后就把热乎乎的毛巾放在了那张脏兮兮的脸上,她一边轻轻道:“咱先洗脸,一会儿再吃饭。”

热乎乎的帕子在脸上轻轻地擦拭着,帕子下头的人兀自紧闭着双目,可是阿丑分明能感受到那张脸朝自己的手里拱了拱,虽然只是那么轻微的一小下而已,阿丑忙得又投了投帕子,又仔仔细细、上上下下地给他擦着,阿丑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脸了,可是阿丑也知道,他虽然没开口,可是一定很喜欢这种热帕子擦脸的感觉。

终于给他洗好脸之后,盆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了,而且水还凉了,阿丑把帕子丢进水里,然后端着水匆匆地出去了。

瘫在床上的人,睫毛一阵轻轻颤抖,他睁开了眼,瞧着阿丑瘦削的身子消失在一片刺目的晨光里,兴许是许久没睁眼了,也兴许是晨光太晃眼,他忙得又闭上了眼,他嘴唇绷得更紧了。

第14章这人是真的彻底瘫了吗

没过一会儿,阿丑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,院子太大了,从厨房到这里少说也有十来丈,阿丑又怕水放冷,就一路小跑进来的,这时候有点儿微微地喘,一头的汗她也顾不上,这一次她直接脱了鞋子爬上了床,她打定主意要好好儿地给钟明巍擦一擦身。

她一边洗着帕子,一边小声对钟明巍道:“难得今儿天暖和,咱擦个身吧?”

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,阿丑也没有再问,权当是人家同意了,她动手把钟明巍身上的那块破毯子给撩了起来,果然和她想得一样,下头的人是**的,到底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儿,阿丑别扭尴尬得厉害,她竭力掩饰不自在,一边扭头去拧帕子,一边自说自话道:“不碍事儿的……不碍事儿的……我就就是给你擦擦,不碍事儿的……”

也不知道是说给钟明巍听,还是在给自己宽心。

温热的帕子从下巴一路朝下,阿丑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,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自在的,但是后来那点子不自在也被阿丑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,因为钟明巍的身子实在是太脏了,而且他身上还长满了褥疮,阿丑越是卖力气给他擦身,就越能发现更多的褥疮,不光是胳膊上,大腿上,就连小腹上都长了许多褥疮,不用说,身底下的褥疮只会更多。

“怎么会这样?”阿丑瞧着钟明巍小腹上的一片褥疮,急得都要哭了,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密密麻麻的褥疮,简直是触目惊心,她又不敢怎么碰,只能用帕子轻轻地擦着边边,她手指都颤抖着,声音都带着哭腔了,“怎么都不请个郎中来给你看伤?他们怎么这么对你?你……疼吗?”

温热的眼泪一点一滴落在了那片褥疮上,兴许是被眼泪蛰到了,那触目惊心的皮肉竟然一阵轻轻颤抖,阿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,忙得抹干净了眼泪,再定睛一看,那皮肉仍旧僵着,阿丑又难过了,这人是真的彻底瘫了吗?

阿丑又换了一盆热水,把钟明巍的两条腿都给仔仔细细擦干净了,钟明巍的个子很高,单单从这两条大长腿就能看出来,可是如今这两腿硬邦邦的僵着,只是皮肉却都有些松了,瞧着就毫无生机,阿丑用手指轻轻地捏了捏,也没见有什么反应,阿丑挺泄气的,手上却一点儿没有马虎,连那双大脚板都给擦得干干净净的。

“后边也擦擦哈?”擦完了腿,阿丑又对钟明巍道,明知道钟明巍不会回应她,阿丑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,“你能翻身吗?真的是……全身都动不了吗?”

没人理她,阿丑看着钟明巍紧绷的嘴唇有点儿泄气,可是一瞥眼瞧着他上下滑动着的喉结,心里蓦地一跳,显然是明白了什么。

这个千尊万贵的男人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,这么苟延残喘对他而言必定比死都煎熬吧?可是他这么瘫着,竟是连求死都不可能了。

第15章湿了眼眶

阿丑鼻尖儿又酸了,她一向不知道自己是个爱哭鼻子的,但是不知怎么的,今时今日在这个污浊透了的房间里,面对着这个瘫着的男人,她眼睛就一直湿漉漉的。

“动不了也没事儿,还有我呢,”阿丑柔声道,一边握着男人的肩膀,打算把男人给翻个身,好给他擦一擦后背,可是男人实在是太重了,阿丑试了几次都没有翻过来,她累得够呛,坐在床上喘了一会儿,然后再次卯足劲儿又抱住了男人的腰,她又试了几下,然后试着将男人两条瘦削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,一边喘息着问男人:“胳膊能动吗?能抱住我吗?”

仍旧没有回答,阿丑也就不问了,她憋着劲儿抱住了男人腰,一咬牙到底还是把他翻过过来,她一个不留神,就被男人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头,阿丑倒没有觉得难为情,刚才都已经把人家上上下下擦了个遍了,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,她也没把他当男人,只当他是需要自己呵护照顾的弱者,她在男人身下喘了几口气,正对着男人的胸口,缓过了劲儿,她正要钻出来,却瞧着面前男人胸口的那块皮肉,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。

阿丑瞪圆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小片发红的肌肤,简直是又惊又喜:“你……你你有感觉是不是?你这里有感觉的,对不对?”

不光说,阿丑还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块皮肉,果然那块皮肉变得更红了,鸡皮疙瘩又多了许多,阿丑简直是喜出望外:“你真的有知觉唉!这样就好!这样就好!肯定能治好的!”

阿丑欢欢喜喜地从男人的身底爬了出来,她的心情实在太好了,以至于这时候瞧着男人后背密密麻麻的褥疮,她也不觉得多刺眼了,当下她一边给男人擦后背,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着:“我不是骗你啊,从前我在浣衣……不不不,是在我们段府里,有个叫香嬷嬷的……老奶奶,她一不小心折了腿,当时谁都说肯定好不了了,可是我却觉得香嬷嬷肯定能好,我天天一得空就给她揉腿**的,后来你猜怎么着?香嬷嬷她好了!虽然后来得拄拐走路,但是到底能下床了,我瞧你腿脚都好好儿的,又正值壮年,肯定比香嬷嬷好得更快!”

男人埋在枕头里的脸,有点儿湿,眼皮抖动得厉害,自幼受着帝王教育的东宫太子,最知尊严比命重,所以这半年来,不管是受到怎样的折辱虐待,他从来都没有求过一声饶,更加没有掉过一滴泪,可是这时候,听着这个陌生的丫头,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这起子没头没脑的话,他却没出息地湿了眼眶。

后背被温热的帕子一下下轻轻地擦过,每一块皮肉都被照顾到,这种感觉实在酥酥麻麻的,他的学识再渊博、眼界再广,可却偏偏找不到形容这种感觉的词句,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酥酥麻麻的,眼睛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更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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